时光不急人先老
一进门,看到的是一张皱皱巴巴的脸,还没来得及细看,就看到一只同样黑漆漆的手,我连忙接住那只颤颤巍巍的老手,生怕它敏感地突然收了回去。
没回家前就听说奶奶因为摔了一跤在家里炕上躺着呢,昨天一进村看到满街道的冰雪,心里顿时就觉得凄凉起来。一路上探着步子小心地走着,坝上的阳光洒在冰雪上又反射到我的脸上,刺骨的寒风从身边呼呼而过,这艳阳的暖和切肤的冷,让我心里翻腾着种种滋味。
吃过饭,我迫不及待地就想去看看奶奶。虽然我们家就在奶奶家后头,可这不足百米的路就是走得慢,仿佛过了好久才到了大门前,又仿佛过了好久才推开那因霜冻变得沉而笨的堂屋铁门。父亲正在给奶奶喂药,听说这药曾经治了好多有同类病症的人,我真希望它能这么神。人们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奶奶那痛苦的表情让我知道,这样的一百天该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老人虽然身体疼痛,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近的说些街坊邻里,远的说些电视剧情,说着说着就开始怀旧了。听这些话我从不觉厌烦,虽然普通老百姓字里行间很难有经典传奇,但朴实无华的言语更加使人相信。每逢说到别人的难处,自己也不禁黯然伤神,若是说到了离奇古怪之事,也真的会慌神失色。无论悲欢离合都使人感同身受,这样的谈话虽不如听书看戏,在场的人也是兴致饱满,久久不忍作罢。
伺候身体不便的老人似乎总会让子女们难为情,尤其在基础设施落后的农村,若是家里有一个这样的老人,倘若真想在此时尽尽孝心也令人头疼。老人没事做就会多想,想多了还会多疑,最后便把儿女们比较起来。所以一旦儿女们尽孝心的方法不妥,就容易遭到老人的误解甚至责骂。其实老人心里还是委屈的,因为他们心里孤单,陪伴左右甚至抵得过良药美食,真正的呵护关怀抵得过心不在焉的看望。
陪奶奶连着睡了几个夜晚,夜里起身喂药或者盖被子几乎一个钟头一次。有时喂罢药,老人难以再睡着就会说说话,我就迷糊着听她静静地回忆过去的岁月。从她嫁到我们家,生儿育女,操劳一生,她把自己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回忆了一遍。因为两袋山药面组建的家庭,因为人祸而生死未卜的小儿子,陪着因病失声卧榻十多年的爷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贫穷而体悟到的人生哲学,这些岁月长河中的片段或者剪影,在她的咳嗽声和叹气声中回绕在夜深人静的小屋里一夜又一夜。人们说夜长梦多,那是熟睡之人的乐趣或者悲哀,对于奶奶这样因病痛难以熟睡的老人来说,长夜慢慢却是沧桑岁月的听证会。
爷爷的离去在外人看来对奶奶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十多年的辛勤照顾的确累坏了奶奶。你们难以想到一个体重只有七八十斤的老妇如何抬得动一个半身不遂的胖老头子,而这样的工作几乎天天都得奶奶一个人完成。可是老来伴是多么的重要啊,哪怕就是这么一个必须得为他端屎倒尿的人,都能让另外一个老人精神起来,甚至能做成功大力士才能办到的事情。可是爷爷走后,奶奶就从未像之前那样硬朗了。以前因为伺候爷爷没空出去溜达串门,现在时间有了,这些事却没有当初那个味道了。
我也不是一个多么孝顺的人,说实话几年前我并为想过以后要对奶奶好,因为两个家庭相处发生的不愉快总使我偏向母亲这一边。虽然奶奶做的一些事确实让我下定了不再原谅的决心,但还是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淡了。
最近几年,我身边的老人是真的老了,每次回家看望他们我都能轻易地发现他们与上次见面的不同。或者是气色,或者是言谈。姥爷原来是多么的硬朗,可是现在却饱受冠心病的折磨,终于“奢侈地”住了十多天的医院。奶奶原来是多么的精神,多么的闲不住,现在却躺在炕上一躺就是十天半个月。岁月啊,无情地带走了一些美好的东西,也把一些不好的事情遗忘的一干二净。
一个月前下的一场大雪至今还积在它落下的位置,没有人去破坏它固有的宁静,人们从未看到它升华时消退的样子,却都在来年开春时轻易地走在了泥泞的街道上。瑞雪兆丰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