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之外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鲁迅先生是在什么背景下,发出这样“自我”的感慨呢?暂不去研究。
而今,生活还真的不能“躲进小楼”。即便“躲进”了,也成不了“一统”。因为,世界是互通的,四面八方的问题都在相互作用着。偏安一隅的世界,永远不存在。
就在放眼皆是摩天大楼的缝隙中,我却居住着一栋只有六层的楼,岂不就是小楼吗?
买这小楼的一席之地,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只不过,买楼时楼还在沙盘上,是看着沙盘买楼。沙盘是立体的,住宅区的轮廓,各栋楼的位置,楼与楼之间的配套等,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有一栋楼的东南一侧,是一片运动区域,有篮球场、羽毛球场,还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长廊,有花圃,有运动步道……太太和我异口同声地叫道:“这儿好,就选这栋楼了!”
置身于小楼里,感觉楼与小广场等运动区域是连在一起的,几乎难分内外。站在阳台上俯瞰,东南方向的每个角落,都在视线之内。那里,打球的,耍太极的,跳舞的,散步的,还有调皮的孩子……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无时不萦绕在小楼的周边。早晚,我们出门,也常去小广场,或走走,或看看,完全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的大宝贝孙子,出生在早春二月,不久便是春暖花开了。小家伙天生地不睡懒觉,一大早的,小脸像花似的绽开了。我便抱着他,出门去了。去哪里呢?最便捷的,就是楼外的小广场。春风里,朝阳下,花团簇簇,舞乐绵绵。我选择在长廊的条石上坐下来,并将小家伙屁股上的尿不湿褪去,面对着一帮耍太极的爷爷奶奶们。我们坐着,既是观众,又像是乐队的指挥。那些爷爷奶奶们,是舞者,却也是观众。我们爷孙俩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们。他们在乐曲中交错起伏,我们在他们的身影中遥想。奇怪的是,我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能听懂音乐,不哭不闹,两只黑豆似的眼珠子,竟追寻着爷爷奶奶们的身影旋转。
听着,看着,小家伙尿了。嘿嘿,这尿很吸引人,吸引的就是……因为,我怕他尿到身上,坐时……看着那条抛物线渐渐地生成,并幻化成弧状了。尤其是地下,开始形成一片湖泊,且逐渐扩大,还冒着热气。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停下拳脚,离开队伍,迅速地跑到我们的跟前,还蹲下身去,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直瞅着小家伙的……
瞅着,瞅着,竟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手指,像是要感受一下这一泄“清流”的温度似的。嘴里还念叨着:“童子尿,纯哟!”引逗得其他人,也都一轰而来,围在一湾童子尿的四周。小家伙没哭,倒咯咯地笑了。
我们老两口,一有闲暇时,就会在小广场上遛弯。早晚,球场无人,便沿着球场四周漫步,一圈一圈地走,半个小时,四十分钟,也能走上几千步。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在花圃间及长廊外的小径上,走着缓慢的碎步。走累了,就在花丛中的石椅上坐下来,歇一歇脚,喘息一口气。花儿,草儿,就在脚边上。绿肥红瘦,彩蝶纷飞,清香四溢,任你享受。
这时,我会掏出手机,打开印象笔记,写一段文字,填一阕词,让美好静谧的生活流淌在记忆里,镌刻在心上。
小广场及其四周,最能聚拢的,自然是孩子们了。半大不小的顽童,不须家长带领,自由自在,左右翻飞,上下蹦。漫道上,有他们追逐的脚步。球场上,有他们嬉戏的欢笑。长廊下,有他们翻越的身影。花圃边……
“候馆灯昏雨送凉,小楼人尽月侵床。”金朝人元好问的诗句有些凄凉,却写尽了人单孤侣风轻月静的境况。有谁知道呢?我身在闹市之中,倒羡慕起幽静的氛围来了。
楼外的这片区域,有宁静,也有闹腾。宁静,让人安心舒适。闹腾,则让人心烦意乱。甚者……
中午,正当午休之时,篮球健将们的比拼开始了。即便不是正式的赛事,人数也不够,属于“非正常”的活动,却搅得周边的人很是不安。
我家的那位,心脏不好,中午必须睡一会儿,还得睡着。却又需要透气,不喜欢关窗闭户,噪音便无法隔绝于外。球场上的“疯狂”,无疑是震撼的,尤其是健将们的投篮,一次不中,再投。偏偏,球投不进那个势必要投进的篮筐,只能砸在篮板上,或是砸在篮筐的边上,那种撞击的声音,就如同矿山炸石开炮,声波之烈,声响之巨,震耳欲聋,摄人心魄。每一声响起,都会让她心惊胆战,手脚冰凉。只能爬起床来,喝水扪心,自我调节。有时,还得吃上两三粒“速效救心丸”,才能平静下来。
最搞笑的,还是那帮耍太极的老头老太太们。她们起得早,出门早,运动也早。而且,人未动,音乐先起。无论是古典的轻音乐,还是都市的校园音乐,都会有强悍的声波,自然也就会影响到睡懒觉的人了。
我家楼下,住着一对母子。母亲年逾花甲,儿子二三十岁的光景。问题是,儿子在企业上班,还要加夜班,天快亮时才回家,只能白天睡觉,尤其是早晨,是睡觉最快乐的时光。这倒好,音乐声跌宕彼伏,穿越枝头,夺过路径,刺破窗户,直达耳膜。他,总是在睡梦中惊醒,两眼迷茫,大汗淋漓。虽是爬起来了,却坐卧不宁,整个身子瘫在床上,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
第一次,他站在窗内,拉开窗户,扯开嗓门大声叫道:“吵死人了!声音能不能放小些?”
老头老太太们大吃一惊,立即停了下来,便也有人去调低了音乐。自此,他们似乎注意了一些,音乐的音响尽量控制着。但是,时间一长,仿佛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点。“声音能不能放小一点”的叫喊声,被遗忘了。
第二次,他拔开门,噌地跑下楼,直奔小广场。面对着在音乐的伴奏下,正在一招一式舞动着的人群。他,什么也不说,举手便抓起音箱,狠狠地摔在地上。音箱是塑料制作的,外壳摔坏了,却还在响着。他气不过,冲破被老头老太太们围起来的人墙,飞起一脚,将音箱踢飞了。一张嘴,骂骂咧咧地叫道:“让不让人睡觉,啊!我熬了一夜,就睡这几个小时。你们,你们,不长心吗?”
说完,扬长而去。老头老太太们大眼瞪小眼,像是被从天而降的这一幕给吓傻了,无所适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南宋人陆放翁的诗句,既有向往的追求,也有落寞的惆怅。但是,小楼就是小楼,挺立于天地之间,春风依旧,阳光依旧。同样,潇洒还在,温馨还在。
2023年2月22日写于合肥翡翠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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