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筑巢大屯河
金色的阳光如网撒在秋天的田野上，压弯了稻穗的脊梁。我与几位钓友相约在六十公里外家乡的大屯河钓鱼。忙了一天，自恃技术过硬的我，运气不佳，仅收获了两条二指宽的小白条，心情非常沮丧。遂眯着挫败感的近视眼，四处睃巡来回横扫河面捕捉食物的水鸟，无奈把鱼抛向空中。一只饥饿的水鸟猛扑过来，迅速叼走一条，另一条则像片竹叶击起河面灰心的涟漪。河湾宽阔地带泊着两条小船，有捕鱼者在肆虐不停地撒拖网、收地笼。浅水湾，水菖蒲、野慈菇和野藕秆零零星星地站在水波上发出强烈的声讨，叶子和秆茎上各有一只蜻蜓和绿鹭在警惕地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晚霞余晖，钓友垂头丧气地喊：“走喽。没得鱼。”我也附和道：“没得鱼。走喽。”遂收起钓具逃离岸边。
“三叔，买鱼吗？”路边有两名男孩拦着我们，拎着网兜兜售鱼。稍大的怂恿道，“三叔，我是凯亮，我认得你是朝亮的三叔。钓不到大鱼，就买这些小鱼回去哄哄三叔娘嘛。”听说很多钓鱼爱好者最喜欢搞这些自欺欺人的鬼把戏来欲盖弥彰，我不置可否地看网兜里有大半网兜各种小鱼、小虾和泥鳅，它们有的在呼救，有的在哭泣，有的在蹦与挣扎。我狐疑地瞪着眼问怎么卖时，两男孩却嘻嘻笑着说：“三叔，两网兜鱼你就拿二十块钱算喽。这点鱼钱还没你们来回安顺的车费贵呢。”
是夜，见我拎回半兜半死不活的小鱼，妻子笑骂我憨包！我不敢搭腔，躲进厨房清理渔获。妻子说：“这些小鱼仔、小虾米还在吃奶，你就狠心拎回家了？若是买来放生，还给河道生态平衡，我还恭维你们有点良心。”
妻子的话刺痛了我。从此，我克制钓瘾，尽量不去触碰那些名目繁多的渔具了。
时隔二十年，我们再次回家垂钓。二十年未摸过鱼竿的我，今天兴致很高，又约起重操旧业，想过足钓瘾。在进入大屯河道的主路口，我们遇到几位守在路边广告牌下的老乡，他们身穿反光条黄马夹背心，遂好奇地询问：“你们闲来无事呆在这里干嘛？”
“三叔，你们好！”一名后生惊喜地盯着我笑，友好地阻止道，“我是凯亮，是巡河护林队员。现在封河禁渔了。你们不能下河钓鱼！”
“凭你凯亮！封河禁渔？巡河护林队员？”我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有位年纪与我相仿的老乡，如数家珍地给我们普及巡河禁渔相关知识：“正堂兄，整个地球人都在积极投入保护母亲河的大潮流，你却带头搞破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从实行河长制以来，大屯河道两岸的所有村寨的人们再也没有下河捞鱼了。我们村有四名中青年被聘为巡河护林员了，负责在我们乡域大屯河河段清理地笼、拖网、拦河网，阻止毒鱼、电鱼、炸鱼、钓鱼等非法活动，保护渔业、森林资源，维护水域生态平衡，守护大屯河沿岸山河秀水。持续开展‘清清大屯河，共护母亲河’志愿服务活动，清理河道杂物、垃圾，营造‘绿水青山带笑颜，魅力无穷大屯河’的优美环境。”他边说边指着一排排不锈钢广告牌让我们看：“坚决落实河长制，常态化巡河禁渔”“封河禁渔有人抓，非法捕鱼有人管，全域河段巡到位，不能放过嫌疑人。”“打击非法捕鱼，保护母亲河水生资源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帅气十足的凯亮笑起来满口大白牙，“三叔，这里来了很多白鹭、苍鹭、白鹳家族呢。你们回去吧，或者顺着巡河道走走看看，陪我们远远地观赏这些湿地精灵是如何踩着高跷追捉、嬉戏、跳舞，如何单腿旁若无人午睡的，比起钓鱼却更有一番情调与乐趣！”
我近期回了趟老家，顺便带去一批从花鸟市场买来的罗非鱼苗，准备放生到大屯河里。巧遇青年发福的、加入共产党员、已是巡护队长的凯亮。凯亮阻止我私自放生外来鱼种的错误行为后，饶有兴趣地告诉我，白鹭、灰鹭鸶、岸雁鹅等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多了，成群结队地来大屯河湿地沿岸青山筑巢安家落户了。
我们正聊着，一群白鹭“嘎嘎，嘎嘎”响亮地高唱凯歌，在人群头顶儒雅地悠闲漫步。我想起“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景致。两只灰鹭鸶伸展长腿、抻直长颈绕着我们滑翔潇洒而去，仿佛在鸣谢人类的善举，优雅地降落在远处割麦插禾、犁铧翻过的田野。凯亮念道：“人惊远飞去，直向使君滩。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心闲且未去，独立沙洲傍。”“雪然飞下立苍苔，应伴江鸥拒我来。见欲扁舟摇荡去，倩君先作水云媒。”手指清澈的河面得意地说：“如今，我们大屯河湿地公园成了白鹭王国了。”
我们席地而坐，促膝交谈甚欢，凯亮突然感慨道：“人近四十未全衰，我为愁多白发垂。何故水边双白鹭，无愁头上亦垂丝。”接着吟诵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潭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凯亮，你变得越来越有文采了。”我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夸赞触景生情的他。
一群白鹭踩踏着五月的阳光，映照在秧苗的水田里，会有镜面一样反射着抖动的白鹭身影。瓷白的翅膀上，那一身瓷白除了反射五月的阳光，还要承接来自水田的反光，仿佛移动的光伏板，在接收和反射来自人世间的正能量。三五成群灰白苍鹭，徜徉在五月的荷田里，紧盯着眼前一群瓷白、耀眼，正在自由嬉戏、追逐、调情的鱼群熟视无睹。我和凯亮等人站在它们背后高声讨论它们的饮食习惯，直至靠近时，它们浑然不觉。那对硕大的鸟爸鸟妈，踩着自信的舞步，举手投足间的悠闲与优雅已然拱进在我们群体了，我们浑然不觉。
“市区环保局的专家经常光顾这里，来给我们讲党课、上网课。”凯亮伸出手掌，做了个标准动作指牌子，“常听专家念叨，听多了，就熟稔于心了。据说，全世界的白鹭总共不过十万只，现在每年就有近万只种类繁多的白鹭、鹭鸶飞来大屯河湿地过冬越春呢！”
我担心汛期雨水时节，河道两边稻田路埂泥泞难行，难免摔倒、受伤时，凯亮却抚摸胸前的党徽说，这有何难？脚下巡信念，肩上扛责任，此时，我会穿上草鞋，背起行装，带上鸟食，风餐露宿，继续为青山绿水把脉会诊。
有山便有水，水聚则成溪。更欲寻诗伴，相携鸟投林。村在景中秀，景在河中明。我扬起脸上的自信吟诵一番，昔日“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穷山沟，有了乡村振兴照拂，有了蜿蜒宽阔的大屯河庇护，有了清新明快的水乡湿地公园润泽，与白鹭为邻，一改往日的旧模样，美成一幅画，一幅融合山水景色和人文风情的画卷，在社会主义新农村道路上熠熠生辉。
此时，对讲机响了，凯亮挥手道别：“三叔，我要去巡河护山了。回见！”
我下定决心，在妻子的鼎力支持下，内退返乡，加入凯亮的巡护队，如愿当上生态环保的志愿者，终年与白鹭同榻而眠。
版权作品，未经《短文学》书面授权，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