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

儿时，每逢过年，就听奶奶常说“有钱人过年，没钱人过关”这句话。对于每月只有几十元工资的父母来说，过年绝对是过关。盖房子的债务和妹妹超生罚款，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爸妈好几年都不曾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但无论再难，我们姐妹俩过年的新衣服是绝对不会缺席的，这是我们家的惯例。 一放寒假，我就天天数着日子，盼着赶大集。这是一年中买衣服最理直气壮的时候，丝毫不用对他们有任何愧疚感。在这几天里，我和妹妹谈论的话题就是买什么样子的衣服，从颜色到款式，从做工到面料，无一落下。

到了赶大集的这天，我俩早早起床，吃过早饭，急不可耐地催着妈妈去赶集。接近年关，集上已经年味十足。远远地就能闻到瓜子花生的香味，花花绿绿的糖果也充斥着人们的眼球。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人需要挤出一条前进的路。对于我和妹妹来说，这都是浮云，我们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卖衣服的区域。

我们俩就像两只快乐的小鸟，穿梭于各个卖衣服的摊位，迅速扫描那些挂着的衣服，寻找自己心目中的最爱。按照各自的喜好，一会我们就挑选到了自己心仪的衣服，穿上一试，虽然没有镜子，但却感觉到自己美得犹如从月宫里出来的一样。妈妈看我们挑选好了，就打开手里的布袋，里面有七十元钱，那是她为了给我们买过年的新衣服，天天晚上织渔网，织了三个月挣来的。我们已经让摊主把衣服包好了，就等妈妈付钱了。只听“哎呀”一声惊叫，她满脸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钱呢，我的钱呢？”她把布袋翻了个底朝天，又使劲抖了抖，眼里充满恐慌。

“你是不是忘在家里了？”我强装淡定。

“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快到集上碰到你大姑，我还跟她说，带了七十块钱，给你俩买衣服呢？”

摊主也在一旁提醒：“别着急，看看有没有装到衣服口袋里？”

“没有没有，我把钱放到布袋里，一直用手攥着呢！”妈妈十分肯定。

这时妹妹拿过布袋，仔细一看：“妈，这是个烂袋子，肯定是你没注意钱从里面掉出来了！”

“肯定是被小偷给偷了，你看这道裂口，边缘多么整齐，一看就是被割裂的！” 摊主拿过来一看，很笃定地说，“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年集上割包的小偷多，你咋不小心着点！”边说边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有点欲哭无泪。我和妹妹只好悻悻地把衣服放下，头昏脑胀地回家了。

一连几天，我们谁都不再提买衣服的事。看着妈妈难过得好几天都没吃下饭，我和妹妹心里也很酸楚，要知道那是她三个月的辛劳啊！虽然不提，但新衣服却像个魔鬼，死死地占据着我的心，甚至做梦都会梦到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样子。

转眼到了年前最后一个集，我和妹妹都很知趣很写寒假作业，谁也不提赶集的事。突然妈妈大手一挥：“走吧，丫头们，去买新衣服！”

“真的吗，妈，咱家还有多余的钱吗？”我们俩一脸欣喜。

“放心吧，有的呢！”“妈妈，哪来的钱呀？”我们好奇的问她。

她摸了摸妹妹的麻花辫，笑了笑：“你俩放心吧，反正不是偷来的！”

这一路，我们走得小心翼翼，就像武装押运的战士，押着妈妈那几十块钱来到卖衣服的摊位前。上次看中衣服已经卖没了，我们也没有了挑选的兴致，一人买了一套比较便宜的西服套装。说实话我们并不喜欢，红色的大格子穿在身上有些土里土气，但我们不忍心让妈妈多花钱。由于一直对被偷的七十块钱念念不忘，早就没了盼着穿新衣服的心情。

以后的很多年，我曾不止一次问过当年那几十块钱是从哪里来的，妈妈总是说问邻居借的。直到有一年回老家，去邻居家串门，看到邻居大娘正在缝被子，那床被面闪闪发光，非常鲜亮。我问：大娘，这是丝的吧，可真好看！大娘说，好多年了，你不觉得眼熟啊？这还是多年前你妈妈为了给你们姐妹俩买过年衣服，低价卖给我的呢！我仔细一看，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妈妈结婚时的嫁妆吗？想当年，这是和家里的粗布被褥极不相称的“奢侈品”，是姥姥给妈妈最贵重的嫁妆。在我们家乡女孩出嫁时，父母都要单独准备一件“被面”做嫁妆，预示着娘家有面子，还有对女儿以后多子多福的祝愿。多年来妈妈一直视若珍宝，小心珍藏，谁想到为了给我们买新衣服她竟然……，那一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我几乎能天天穿新衣服了，但那种对穿新衣服的渴盼之情却淡了很多。有了网上购物，我经常从网上给妈妈买新衣服，拍了就告诉她。妈妈说等待收货的日子好幸福，因为随着衣服寄来的，还有女儿对她的爱。

她总问，你咋光给我买衣服？

我回答，小时候那么困难，你都尽最大努力，把我和妹妹打扮得像个公主，现在女儿长大了，我也要把你打扮得像个公主！

走在街上，一片片五彩斑斓的秋叶，随风缓缓的旋转着，慢慢落下……我静静地看着它们，透过叶子，我看见了阳光、看见了秋天、看见了绚烂的世界、看见了岁月静好……人生总是在盼望中成长，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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