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初恋

　　一、千里逃婚

　　我出生在川中农村。这里是浅丘，土地少人口多。我懂事开始，与村里的年轻人一样想“跳农门”，离开这贫瘠的土地。我的童年在贫困而欢乐中度过。虽然庄稼人有重男轻女的陋习，但我是大女。直到我12岁，小弟弟才降生。家里把我当儿子一般宠得很娇贵。

　　我自幼身体娇小柔弱，性格文静，喜欢唱歌跳舞。初中毕业时，我刚16岁。乡领导把我留下当宣传员。谁知书记打我主意，要我作他儿媳。书记的儿子是我同学，平时很调皮，乡里人都讨厌他。我不同意嫁他。

　　我的父亲老实巴交，不爱言语。面对书记的提亲，父母进退两难。我躲在屋里不见人，成天以泪洗面，母亲陪着我哭，父亲唉声叹气。一家人无计可施。我叔公劝我远走他乡躲一躲，去找伯父，伯父在大巴山一个供销社工作。

　　我18岁那年农历七月初八，大雨倾盆。我孤身一人顶风冒雨走出家门。在火车站，我的证明材料和零用钱被盗，百般无奈。不过，世上还是好人多。旅社女服务员让我住宿，并教我怎么应对逆境。我才顺利地到达伯父家。通过伯父的推荐，我当上旅社服务员。

　　人世间，女人遇上的麻烦事真防不胜防啊！这年春节，我值班。一位男子住旅社。开门时，他对我欲行不轨。我又惊又怕，急忙躲闪。拉扯中，我失足摔下楼梯昏了过去。伯父把我送医院。他们追问我事情的经过。我障于面子，任凭那人说是不小心摔伤的。事后，我离开了旅社，回到伯父家。

　　二、情结大巴山

　　不久，我伯父的朋友介绍我去红星小学代课。我带上简单行李出发到离县城40多公里的红星乡。在去红星的客车上，我遇上了人生旅途中最难释怀的男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男人如影随形地定格在我心中。

　　自从在旅社遭那男人强行非礼之后，我见了男人就害怕。上车后，我心里充满孤独和恐惧，我问去红星乡的路怎么走？车上人见我是个外地女子，便有人恐吓我说，很远，要翻几座荒无人烟的大山，有狼，会把你吃掉的。

　　这时，我邻坐的一位青年男子对我说，他的单位在红星乡，下车后可以带路。他安慰我说，没什么，不要害怕。他和蔼亲切。我消除了恐惧和顾虑。

　　这男子名叫邱山。20多岁，兰的卡中山服裹着他不大结实的身子。无助的我很快便接纳了他。《红楼梦》歌词唱道：“若是没奇缘，偏又遇着他。”世上的事情也许就是缘份吧。下车后，我跟着他翻山越岭。一路上，他谈笑风生。我却不大自在，因为我月经来了。我的失态被他发觉，问我裤子怎么湿啦？我脸红了，支支唔唔地说在小溪边弄脏了。他不再追问，我感到他好善解人意。

　　天色黄昏时，我们到了他单位。这是矿区。这时，才知道他是支边来的大学毕业生，在厂里任会计。医生是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既当医生又兼伙食团长。吃了饭天已黑了，无法赶路。邱山与医生交涉，将医务室让我住下。

　　谁家女子不怀春，邱山闯入我心灵。他那眼神，那气质，甚至那头发，那嘴唇都是唯一的。那一夜，我失眠了，直到天亮才睡去。朦胧中，听到男医生开门进屋取药，我才猛然惊醒。这时，我发现那条带血的卫生纸不知啥时滑落在地上了。我赶紧起床捡起，窘得快哭起来。岂料，这块卫生纸却成为令人费解的疑团。

　　第二天，我去了学校。星期天，常找邱山闲聊。邱山是很有文才的大学生。他平易近人，文雅细腻。性格中有与我极为相似之处。我对他象兄长般信任和尊重，与他在一起就觉得精神有了寄托，心灵之舟有了停泊的港湾，安全而温馨。

　　暑假天，我去他厂矿建筑工地做工。在这期间，邱山对我态度随和，关照呵护。这些都让我感到了人间真情。这是我逃婚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第二学期，我到区中心校任教，离他的厂矿远，就很少见面。

　　三、我岂能落井下石

　　''批清''运动开始的时候，两位便衣警察来我校。对我说道：“邱山思想反动，品德败坏。据了解，你受过他的骗。”我感觉十分茫然，对调查人回答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便走了。事隔几天，调查人第二次来也没查出什么，便悻悻地走了。

　　过了几天，他们第三次来。一见面，调查人就吓唬我：“你不说，别人还见过你们丢在地上的血纸。”我顿时面红耳赤，争辩道：“那是月经纸从裤管里掉出来呀！”这时，一个人吼道：“撒谎，拉去检查！”我急得哭起来：“我没撒谎，你们检查我什么？”那人说：“查你是不是处女。”我哭着跑了。回到寝室，我暗自为邱山担心。从调查人的言行我揣摩到他们要把懵懂的我当一粒子弹射向邱山。“木秀于林，摧于风。”世上最出色的男人往往最容易受到伤害，正如最漂亮的女人最容易被人忌妒一样。邱山才华横溢，孤傲不群，得罪的领导不少。他们借“批清”运动，抓住他一些毛病，收集他政治上、经济上、作风上的材料，欲置其死地而后快。其实，我原本对邱山没什么的，他们这么一搞，生拉活扯要把我与他联在一起，我反而对他产生什么了。

　　区中心校刘校长夫妻俩认我做干女儿。他们对调查人的无中生有陷害他人的行为很不满意。他们请调查人吃喝，并答应做我的思想工作。饭后，校长夫人对调查人说道：“我干女儿说，她没有和邱山发生越轨的行为。”

　　风波终于平息了。在左倾路线猖獗的日子里，整人先定调子再找材料，采取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手段，陷害过多少无辜的人啊！在那段时间，我为自己的不幸伤心，同时为邱山的处境担心。从那以后，本性内向的我更觉得人心险恶，而不愿与人交往，成天低头看书，埋头做事。

　　四、心跳的夏日

　　恢复高考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师范学校。三年的学习生活是无忧无虑的。我班40多位同学，大龄青年占多数。我把自已的情感世界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个男人闯入我的心里。

　　高寒山区的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满山山茶花一派火红。就在我临近师范毕业这年的夏天，失去5年多联系的邱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顿时一阵慌乱，不知所措。此时的邱山瘦了些，眼神还是透着睿智和机灵。他告诉我，他现在中学任教，此次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我。

　　在学校，那么多求爱者，我不屑一顾。我在等，也许，等待的就是他。如今，他来了，我眼前一亮，身不由已地投入他的怀里，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情人。我明知他是有妻室的男人。却没有多想，没有一丝犹豫，也不管结果如何。而是配合他，十分默契和自然。东逃西躲历经艰辛守护多年，一瞬间就献给了我爱的男人。我并不后悔，因为贞操献给自己心属的男人是幸福的。以后的若干年里，我再也无法找到那种感觉和滋味了。

　　不久，我毕业分配到金子小学任教。一到单位就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婉言拒绝了。师范的一位同班同学执着地追求我，我仍未答应他。我这时己经26岁了。我在想什么呢？我能同邱山保持没有结果的恋情吗？这问题来不及找到答案的时候，我们便迅速地分手了。他在我的生活里如炫目的流星，瞬间即逝。

　　我毕业分配第二年春节，邱山调走了。那是个大雾迷漫的清晨，他上车起程。“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挥手之间，他已离我远去。我的心仿佛也被带走了。我长时间呆立在冰凌的大街上，脚手僵化了，思维也僵化了。

　　邱山离开后，给我写过信来。我也给他去过信，给他寄去歌曲《徘徊十字路》，歌词唱道：

　　在你人生漫长的旅途，难免徘徊十字路。

　　哪一条路通向幸福？哪一条路通向痛苦。

　　当你听完这些故事，就会选择你的路。

　　愿你勇敢地踏着脚步，来求幸福归宿。……

　　也许这歌词所唱的代表了我当时心情。我在寄给他的歌单后面用红墨水添写了“这支歌可当麻醉济”一句话。以后，由于收信地址的错，我们失去了联系。

　　五、失败的婚姻

　　开学时，我伯父的朋友介绍与金某相识。金某年长我两岁，是信用社会计，文化不高，有一副好身段。金某悄悄去办理了结婚手续。秋季开学不久，我们便举行了结婚仪式。

　　婚后，我试着从心里接纳金某。可是，总找不到共同语言，没有一点夫妻情趣。我知道这是一次失败的婚姻。我无法走出邱山的阴影，也许一生都难以走出啊！直到我生了女儿，心情才好些。从此，我把全部心血和爱都给了女儿。

　　丈夫平时精神不佳，因为他时常酗酒，五脏六腑都浸泡在酒精里。经检查他患了肝癌。耗尽了家里钱财，开了刀，身体更难康复，终于闭目而去。

　　刚步入中年便孀居，拥有了孤单和寂寞。我的乡村小学，白天尚有学生的读书声陪伴。一到晚上，犹如修道院一般清静。这环境恰如我心境，死水一潭。

　　丧偶的这些年里，工作紧张，生活清贫。自己微薄的工资收入既要抚养女儿，又要赡养娘家父母和婆家母亲。生活的重担并没有把我压倒，而情感的失落和精神的空虚才使我感到人生的失败和无助。我几十年从未当着人哭过，只是在夜深人静，睡梦低徊时，想到自己的身世禁不住潸然泪下。

　　丈夫死后，我也曾想再婚，想组织新家庭。因为我毕竟才40多岁啊！在感情的激流里我曾搏击过。不少人给我介绍对象，我没动心。心灵深处总是若明若暗地思念我的初恋情人邱山。好几次我想去找他。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

　　六、永远的朋友

　　2005年10月的一天上午，我正上课。一位老师叫我回寝室接听电话。当我拿上话筒，话机里传出久违的声音。这声音整整20多年没听见了。但是，依然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带着磁性，充满激情。字字句句扣动我的心弦。人到中年的我依然热血沸腾，激动不已。邱山问我这些年怎样过的，现在生活得怎样？由于激动，我语无伦次，行为失态。在场的老师都感到莫名其妙。当晚，我失眠了，控制不住自己，抵挡不了“感觉”的诱惑。仿佛青春时期播下的爱种在我心中已经盘根错节，只要有一缕阳光的照射便会疯长起来。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离别20多年的邱山因恋旧情想方设法找到了我。他究竟是好马，还是劣马呢？我根本没考虑这么多。他就是我的过去，我情感世界第一人。

　　这以后，我们通电话，发手机短信，仿佛生活在真空里，生活在虚幻的网络世界中。我不是不知道，邱山是个文人，一个只能作情人不佩当丈夫的激情文人，是只有花开而无结果的。然而，多愁善感的我再一次为情所动，被情所累。

　　邱山说，人的年龄愈大愈怀旧。我找你没有别的，只是为拾取20多年前失落的恋情，圆一场旧梦。我说，明天是我的生日，数载都是我一个人默默地过。你能在这个生日给我一点回忆吗？第二天一大早，他发短信给我：“过去30年，我心中有你，假如再活30年，我心中依然有你。''

　　我给他去了一封信，信中说：我读大学的女儿知道我们的事了。起先我以为女儿要责备我。其实才不呢？现在的年轻人有他们的思维方式，与我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大不相同。我问女儿，人到中年怎么还会陷进感情的泥潭而不能自拔呢？女儿却说：“感情是不分年龄的，只是表达方式的不同而已。20岁和50岁各有不同的美和不美，都是大自然的恩赐，应该好好珍惜它。”

　　邱山收到我的信之后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对我还如初恋般柔情似水。''然而，我知道，心目中道德责任的份量已经超过了那曾经的浪漫和梦想。虽说是沧海依旧，往事历历在目，却终因斗转星移，人事皆非；虽说是尘封的日子不是一片云烟，但我们却再没有勇气去重复昨天的故事。涛声便再难依旧了。我对邱山说：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永远的良师益友。邱山说：我们不再刻意追寻昨天的恋情记忆吧。这一切都已成往事，我们所寻觅的是诚挚的友情，愿我们的友情与生命同在。

　　我们经常通过电话、手机短信等形式互通信息，互致问候，亲密往来，关爱有加，而双方的心情趋于平静，用理智代替了感情，延续着我们的旷世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