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丽日频呵薄帘卷,微风徐弄鬓丝乱,眉角新添一粒斑。掐指算,赊来华年已近三,曾经梦里花如幻,静夜无月拥书眠,都付寻常壁上观。流光换,游鱼在水雁在天。——青林小雨《岁末感怀》
喜欢过年,是为那种到处繁花似锦喜气洋洋的热闹。虽然知道,热闹的人声后面总是时间静静的脚步,却依然好爱那种甜蜜蜜、喜滋滋、暖洋洋的世俗味道。那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祝福声此起彼伏的热闹深处载着的是人们一年四季的收获、丰饶、希望和梦想,寄托在小路两旁亲人期盼的眼神里。于是,再远的跋涉也挡不住,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
越是临近过年,越是想要暂且摆脱一些日常里留给自己的清醒和与世隔绝的思考,亦不必忧心于成败得失或者收支失衡的较量。就只是在等待过年的种种铺排和仪式里,尽量用最小的音量,在心底的旷野里放牧一曲素弦笙笙的悠歌。就只是轻轻柔柔的,只为聆听,那属于尘世烟火的一分一秒。
小时候,一进腊月,一切就有了盼头。当我只是心怀一颗单纯到透明的心儿,踏着轻快的脚步,经过长巷,走向那树影绰约的一街美好。当那曼妙无垠的暮色中,有徐徐吹过的晚风,有香喷喷年味弥撒的天空,及那弯弯树梢后正冉冉升起的小银月。天地之间所有的和谐与希望、润泽与芬芳,就真的只是浓缩成一种慈悲、一种宽容、一种天高云淡、四海澄明的洁净,然后在我同样静悄悄的注目里,徐徐化作一腔隽永如斯的幽情。
那样的黄昏,四围的红烛与灯火,及一家连着一家的肉香、米香、腊香、豆腐香、馒头香和各种人间的清香交叠在一起,更有欢乐的笑声不时飘荡在那红灯笼高照、红对联上墙的街街巷巷,宛如多年前姥姥故事里的梦境,充满无边的暖意和安妥,又是如此踏实、如此贴切、如此充满可触可摸的质感。是的,只为等待。就像朱学勤说的那句:这世界还有意外?那也就是值得等待。
当然是值得等待的。不论经年寒暑如白驹过隙般一晃而过,不论这一年来岁月曾赋予自己多少喜怒爱恨、川流不息,也不论那一样也不曾留住、不可拴得的清风残月、离梦晓歌,一到过年,至少所有人在情感上都是奔着和美团圆而去的。所有的话语,即便不全是良愿与祝福,也至少没有尖锐的苛责;所有的面目,即便不尽是和颜悦色,也至少不见冰凉和冷酷的。插一根鞭炮在泥土里,看泥土随炮声飞溅,像花儿一般盛开,我们便同那渐暖的东风一道栖居于这片富饶和慈敛的年味里。山欢水笑,露重情长,你知么那年味是怎样一种包容和阔朗。
我不知是不是凡人凡间也可以书写永恒,但那样的旧式年味,真的从来都静守在我的心底。无论何时何地取出玩赏时,总觉是晶莹着清润、阑珊着尊贵的一些迷影,又鲜活成一桩浓情蜜意的轻梦,并因此把年少时的日子映衬得格外温暖无边。
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人世之诗意、美好、浪漫和那些流淌其间的爱么?所以当我读到诸如“如果我是神,我希望把青春安排在生命的最后”这样的句子时,不自禁会有眼泪夺眶而出,感谢上苍,在一年与另一年的中间,还安排了这样一个慈悲满怀、温暖流溢且可触可摸的年。像古时一座城与一座城之间,那条洗涮了人性之偏执、停了无休止进军之脚步的护城河。寂寞而软弱的我们,是多么需要这条河。哪怕这其实只是在那一时刻那一场合正好贴切而已,提醒我们岁月的流逝、生命的老去,却也赋予我们最真实的存在感倚舟坐睡梦华胥,淋漓襟袖墨携新。
有了这年味可等可盼,日子便成了一剂可亲可怀的人间至味。也许一年来,时间游走间,曾恣意夺取你的青春,吞噬掉那美得令人心醉的年轮,连同那些铭心刻骨的爱情。可是在许多事情远去了的这个年里,在一场拉开距离、独对自己的观望里,提炼一些忧郁,提炼一点欣慰,提炼-丝孤单,提炼一种悠然,于渐次的飘远处暗生欢喜,于隽永的纯情里亘古如斯,又何尝不是一种过尽万水千山之后的浮世之清欢呢。至少,该算得我们日渐老去途中的一丝慰藉。
举望眼,雾霾散去后的层云,正被晚霞映衬得忽浓忽淡,亦明亦暗,布满了温柔和煦的花朵色光晕。暗夜的帷幕已经垂落,心灵的闲帘已有权开启,离过年又近了一天。